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庞老师推荐:《北派七真修道史传》(上)

黄永亮 智能气功 2020-02-1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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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言:

  《北派七真修道史传》一书,是龙门派黄永亮以章回小说形式,写的一部修炼道家气功的书。书中很多内容与主张很有参考价值。书中提出的要在生活中磨炼与智能气功的开放功法特点很相近,尤其对七真的学功、练功过程中的所作所为,若能扬弃其消极厌世观点,吸取其修炼心性之精华,定能触类旁通。鉴此,我们翻印了这个小册子供同学们浏览。需指出的是,此书作者系道教的教徒,故书中不仅充斥着三世因果的宗教思想,而且多处喧染了天堂与诸神的威严而使之流于荒诞,这是每一个练智能气功的人都必须摒弃的。我们相信,学员们一定能从本书中吸取有益的教训,加速自身的变换气质、高尚情操......全面提高身心健康的进程。

——华夏智能气功培训中心



北派七真修道史传

第一回 贫困偶施恻隐 入梦寐明指前程

  行善当从实处行,莫沽虚誉图声名。虚名虚誉成何用,反惹穷人说不平。

  昔炎宋之末,陕西咸阳县有个大魏村,村内有百余家人户,大半姓王,也算得一大族。这王族内有个居孀的妇人,年四十余,膝下有一男一女,也曾男婚女嫁,因这孀妇心性慈善,见了别人的小男细女,当成自己亲生的一样,不停儿长女短的框哄他们,那些小娃子啼哭时便要喊妈,她就随口答应,因此人人都称她为王妈妈。

  这王妈妈家颇丰厚,平生也爱做善事,最喜佛道两门,常好斋僧布道,拜佛看经,人人都说她行善,就有许多僧道登门抄化,又有若干贫穷来村乞讨,或多或少她也随时周济。那年残冬之际,天际大雪,王妈妈站立门首,见两个乞丐从雪地是来求其周济。王妈妈责以:『不去佣工度日而来沿门乞讨,非好吃而懒做必游手以贪闲。那有许多闲茶空饭侍奉你们。』话未说完,有僧道数人前来募化,王妈妈给与钱米,僧道去后,二丐问曰:『善婆婆,喜施僧道不济贫寒,其故何也?』王妈妈曰:『非我喜施僧道,僧能念经,道能修行,我虽然布施他们一点钱米,僧可与我消灾,道可与我延寿,若周济你们,有何益哉?不过在我门上喊得热闹。』二丐曰:『施恩不望报,望报非施恩,你今略给一盏米,略施几文钱,遂欲消灾延寿,岂不谬乎!』说毕而去。

  布道斋僧结善缘,只施僧道不怜苦。贫穷孤苦亦堪怜,天却善功第一先。

  且说二丐见王妈妈不肯周济,只得往前行。不数多来到一个朱漆门楼,大喊了一声爷爷,求周济。不久里面出来一人,这人生得面赤须长,神清气爽,有容人之量,豪侠之风,年纪不过四十上下。其人姓王名吉,字知名,号德盛。幼年曾读诗书,功名不就,遂弃文习武,得中武魁,身为孝廉。这日天降大雪,十分寒冷,同妻子周氏、儿子秋郎在堂前围炉烤火,忽听得门外喊叫爷爷求周济,王武举闻此言甚蹊跷,出外来瞧得二乞丐站立门口,王武举问他们到底是求爷爷周济或是爷爷求周济?丐者答曰:『话不可详,详必深疑。』王武举见他言之有理,遂不复问。

  其时风大雪紧,雪随风舞,满天梨花、纷纷坠地,山绝鸟迹,路断人踪。王武举见二丐衣只一层,怎挡此严寒?忽起恻隐之心,对二丐者曰:『那些闲话不提,这般大雪,如何走得?我这门楼侧边有间空房,房内堆有乱草,可以坐卧,二位何不请到里头避一避雪?』二丐者答以最好。王武举即将空房打开,二丐者入内栖止。王武举转回厅堂,使家童玉娃拿了些饭食出来与二丐吃。

  几人使义能疏财,肯把贫穷请进来。只有当年王武举,生平慷慨广培栽。

  二丐者在王武举家内住了两日,天始睛朗,意欲告辞要走。只见王武举走进来,后面随着玉娃捧来酒食。武举对二乞丐曰:『愚下连日有事,少来奉陪,今日闲暇,欲与二位同饮一杯叙叙寒温可乎?』二位乞丐连声称妙。王武举即叫玉娃摆下杯筷,二乞丐更不逊让也不言谢,竟自吃起来,顷刻连尽两壶。王武举又叫玉娃添酒土来,二丐豪饮之际,王武举曰:『二位难友姓甚名谁?平生会做些甚么生意?』丐者答曰:『咱二人并不会做啥,他叫金重,我叫无心昌。』王武举日:『我意欲与二位凑点资本,做个小生意度活口时,岂不强于乞讨,未知二位意下如何?』武举话毕,金重摆摆手儿口中说道:『不妙不妙,我生平散淡惯了,不能做此绊手绊脚之事。』王武举见金重如此说,如他不肯作生意。又问无心昌曰:『金兄既不能做此小生意以过日时,未识吴兄肯作此否?』无心昌曰:『我之散淡更有甚焉!尝闻家鸡有食汤锅近,野鹤无粮任高飞,若向蝇头求微利,此身焉能得逍遥。』

  王武举叹曰:『闻二位之言,足见高风,然而如今世道重的是衣冠,喜的是银钱,若二位这样清淡,谁能识之?』无心昌曰:『我等是不求人知者,欲求人知,亦不落于乞讨也。』王武举听他言语超群也不再言,即命玉娃收拾杯盘,同入内去。

  到了次日,二丐告辞起身,王武举送出村外,犹恋恋不舍,又往前送了几步,猛见一座桥梁挡路,王武举暗想村之前后原无桥梁,回头望大魏村,却在隐微之中,不甚明白。正在疑惑之际,无心昌曰叫回:『孝廉公快来。』王武举掉头看时,见二人坐在桥头。金重拍手歌曰:『钱财聚复散,衣冠终久坏,怎如我二人,值身于世外。不欠国家粮,不少儿女债,不说好和歹,不言兴和败,不与世俗交,免得惹人怪。一件破袖袄,年年身上载,烂了又重补,洗净太阳晒,白日遮身体,晚来当铺盖,不怕贼来偷,也无小人爱。常存凌云志,一心游上界,若人知我意,必要低头拜,我有无穷理,使他千年在,惜乎人不识,以恩反为害。』

  王孝廉趋步上桥,无心昌曰:『孝廉远送,当酬一酒。』说罢,即于袖中取出一小锡瓶,上覆酒杯,取而斟之,满贮佳酿,递与孝廉。王武举接过手来,一饮而尽,连饮三杯,醉倒桥上,昏昏欲睡,忽见无心昌走来,一手拉起,说是:『休睡休睡,可同我们去观一观景致。』王孝廉醉态蒙陇,随着无心昌行不数步,见一座高山峻极,挡在路前,王孝廉惊曰:『如此高山,怎得上去?』金童曰:『跟我来,自可上升。』王孝廉果然跟着他走去,毫不费力。顷刻走上山顶,见顶上甚是平坦,有一个大池,满贮清水,水内开放七朵金色莲花,花大如盘,鲜丽非常,王孝康心甚爱慕,连声赞曰:『好莲花!好莲花!怎能摘朵与我?』

  孝廉话未说完,只见无心昌跳入池中,将七朵金色莲花,一齐摘来,交与王孝廉曰:『一并与你,要好好护持这七朵莲花。有七位主者,丘、刘、谭、马、郝、王、孙是也,此七人与汝有师徒之分,他日相遇善为开化,才不负我付汝莲花之意也。』孝廉将莲花接过来抱在怀中,即欲归家,临行又问无心昌几时再会?无心昌曰:『会期原不远,只有两个三,仍从离处遇,桥边了万缘。』王孝廉听罢,移步下山,忽被路旁葛藤一绊,一跤跌下山去,不知性命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莫说上来原不易,须知下去更为难。


第二回 万缘桥吕祖亲传道 大魏村孝廉假中风

  了悟犹如夜得灯,无窗暗室忽光明。此身不向今生度,更向何时度此身。

  话说王孝廉抱着七朵莲花,移步下山,忽被葛藤将脚一绊,跌了一蛟。猛然惊醒,万象皆空,却是一梦。睁眼看时,却在自己家中书房内卧着。见儿子秋郎站立在侧边,王孝廉咳了一声嗽,秋郎听见,喊道:『爹爹醒来了!爹爹醒来了!』这一声喊叫,惊动了周娘子忙来探问说:『相公酒醒来吗?』王孝廉曰:『好奇怪!好奇怪!』周娘子曰:『事皆出于自迷,有何奇怪?』王孝廉曰:『卑人明明送客出去,为何还在家中?』周娘子答曰:『官人太放荡了,你昨日送二丐出去,半日不归,找人探望几遍,渺无踪影,是我放心不下,央二叔王茂同玉娃前去寻你,于二十余里之外,见你倒卧桥上,熏熏大醉,人事不省,雇车将你送回家来。睡了一日一夜,今才醒来,官人从今后当自尊重,酒要少饮,事要正为,来历不明之人休要交游,你今受了朝廷顶戴,乃乡人之所敬仰,若倒卧荒郊成何体统?岂不自失威仪,而取笑于乡人也。』

  王孝廉起而谢曰:『娘子药石之言,卑人敢不铭心刻骨,我想昨日那两个难友,定的是二位神仙。』周娘子说:『明明是两个乞丐,怎么说是二位神仙?』王孝廉曰:『听其言词,观其动静,所以知其必仙也。』周娘子问道:『他讲了些甚么言语?做了些甚么事情?那一点像个神仙?』王孝廉遂将帮凑他资本他如何推却,次日送他行不数步,就有二十余里远,如何作歌,如何赠酒,与其上山摘莲,临行之言,从头一一对周娘子说了一遍。又曰:『我才饮他三杯便醉了一日一夜,种种怪异,若非神仙,焉有此奇事?』周娘子言曰:『尝听人讲,世间有等歹人,有缩地之法,略一举步便在十里之外,一日可行千里。又以迷药入酒中,带在身旁,见一孤商独贾,即取酒观之,饮酒一沾唇,便昏迷不醒,他却盗人银钱,剥人衣衫,到你醒来之时,无处寻觅。若不慎之于前,终必悔之于后也。』

  周娘子话毕,王孝廉自思,娘子终是女流,若与他分辨,定然说不清白,不如顺他意见了局此事,便随口答曰:『娘子之言是也,卑人谨当识之。』娘子退后。王孝廉常独自一人坐在书房,思想金童无心昌之言,翻来覆去,默会其理。如此多日,忽然醒悟金重二字,合拢来是个钟字,吴心昌作无心昌,昌字无心,是个吕字。明明是钟吕二仙前来度我,我今无缘,当面错过,越想越像,不觉失声叹曰:『惜哉!惜哉!』猛又想起临别之言;会期原不远,只有两个三,仍从离处遇,桥边了万缘。不远者,必主于近也。两个三,必三月三也。离处遇,欲知来处,必于去处寻之。了万缘者,言万法皆归之意。想到此,不觉心生欢喜。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,瞬息之间,残冬已尽,新春又来。

  一年气象一年新,万卉争研又一春。少小儿童皆长大,看看又是白头人。

  且说王孝廉过了新年,一转眼就是三月,到了初三日,私自离了家,还由旧路而至桥前,等候多时,不见到来,默想形像,心甚诚切,站立桥头,东张西望,忽闻背后有人呼曰:『孝廉公来何早也。』王孝廉回头一看,正是去年那两位难友,忙上前拉着袖袄说:『二位大仙一去,可不想煞弟子。』无心昌同金童到桥头坐下,王孝廉双膝跪在面前说:『弟子王吉,肉眼凡胎,不识上仙下降,多有亵渎,望乞赦宥。今日重睹仙颜,真乃三生有幸,愿求指示迷途,使登觉路,弟子感恩不浅。』说罢,只是叩头。只见二人呵呵大笑,口内金光流露,灿人眼目,俯仰之间,二人改变形容,左边一人头挽双髻,身披敞衣,面加重枣,目似朗星,一部长须垂于胸前,几片鹅毛扇在手中。右边一人头戴九梁巾,身穿黄道袍,面如满月,眼光射人,剑俾一口,果是钟离老祖与吕祖纯阳。王孝廉跪拜,低头不敢仰视。

  吕祖曰:『上古人心朴实,风俗良淳,授道者先授以法术卫身,而后传以玄功成真。今时世道浇漓,人心不古,若先授以法术,必反误其身,故先传以玄功,不假法术而身自安,不用变化而道自成,道成万法皆通,不求法术而法术自得也。是谓全真之教。』即说全真妙理曰:

  『所谓全真者,纯真不假之意也。人谁无真心?一转便非了。人谁无真意?一杂便亡了。人话无真情?一偏便差了。初心为真,变幻即为假心;始意为真,计较即为假意。至情为真,乖戾即为假惰。所谓初心者,即固有之心也;所谓始意者,即朕兆之意也。所谓至情者,即本性之情也。心中有真意真情,情中方见真心真意,由真心发而为真意,由真意发而为真情。是情即自然景象,无时非天机之呈露,然则人可不真哉。入不真心,即无真意,无真意即无真情。尝见修道之士,动则私念迭起,念之私即心不真处,静则欲念相循,念在欲即心不真处。私欲不绝,发或全无真意,或半真半假,即半真半假之际,正天人相乘之时,是意也,情所不能掩也。验真道先验真情,验真情即可知心真与未真,知意真与未真,故修真之道,必以意始,意诚心亦诚,即心所发之情亦诚矣,诚斯真也。诚若不真,见之于言,则言不由衷,非真言也。见之于行,则行不率性,非真行也。修之者,修去心外之心,意外之意,情外之情,当于举念发言时,提起天良,放下人心,不许疑二其心,混杂其意,方为真心真意真情,一毫不假,是真道。真道遍行,故谓之全真也。』

  吕祖将全真之理说与王孝廉毕,又授以炼己筑基,安炉立鼎,采药还丹火候,抽添一切工夫,王孝廉再拜受教。吕祖又曰:『汝成道之后,速往山东,以度七真。七真者,乃囊昔所言七朵金莲之主者也。』吕祖叮咛已毕,即与钟老祖将身一纵,遍地金光,倏忽不见。王孝廉望空拜谢,拜毕,犹瞻仰空中,默想仙容,只见王茂同玉娃是来说:『我们奉娘子之命。前来找寻家爷,因疑在此,今果得遇,遂请归家免悬望。』孝廉乃缓缓而行,一路默记吕祖所传之道。归得家来,不入内室,竟到书室坐下。周娘子听说丈夫归家,即来看问,见孝廉不言不语,若有所思的样儿,娘子看罢即劝丈夫曰:『官人屡次轻身出外,常使妾身担忧,只恐有玷品行,取笑于乡人,官人屡不听劝,如何是好?』王孝廉正默想玄功,连周娘子进来,他都不晓得,那里听她说甚话来,只是最后,猛听见周娘子说:『如何是好?』他也摸不着头脑,随口答曰:『怎么如何是好,如何是不好?』娘子见他言语,说不上理路,遂不再言,各自退去。

  王孝廉心中自忖,这般扰人,焉能做得成功,悟得了道?若不设个法儿,断绝尘缘,终身不能解脱。低头想了一回,想出一条路来,除非假装中风不语,不能绝这些牵缠。想罢,即做成那痴呆的样儿,见有人来,故作呻吟之状,又不归内室去,就在书屋凉床上卧下,周娘子睹此情形,忧心不暇,一日几遍来问,只见他日内唧唧哝哝,说话不明,呻呻唤唤,摆头不已。

  周娘子无可奈何,即使玉娃去请几位与他平日知交的人来,陪他闲谈,看是甚么缘故?这几位朋友,都是王孝廉素所敬爱,一请便来,当下进得书屋:齐声问曰:『孝廉公可好吗?』王孝廉将头摇了几摇,把手摆了几摆,口里哩理喇喇,说不出话来,只是叹气。几位朋友见他说不出话,一味呻吟,如是有病却不知害的啥病?有个年长的人说:『我观孝廉公像是中风不语的毛病,不知是与不是?我们村东头有个张海清先生,是位明医,可找人去请他来诊一诊脉,便知端的。』周娘子在门外听得此言,即命玉娃去请先生。不一时将先生请到,众友人一齐站起身来让先生入内坐下,将孝廉形状情由对他说明。张海清即来与王孝廉看脉。两手诊毕,并无病脉,只得依着众人口风说:『果然是个中风不语的病症,只要多吃几付药,包管痊愈。』说罢,即提笔写了几味药料,不知医得好医不好?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只缘武学原无病,非是先生医不明。


第三回 受天诏山东度世 入地道终南藏身

  世态炎凉无比伦,争名夺利满红尘。众生好度人难度,愿度众生不度人。

  话说王孝廉原是无病之人,只不过装成有病,欲杜绝缠扰,好悟玄功。这张海清先生如何知道他这个深心,故左诊右诊,诊不出他是啥病,只得随着众人口气说:『当真是个中风不语的毛病。』即索纸笔,开了一张药单,无非是川芎三钱、防风半两。开毕,即向众人谈了几句闲话,喝了一杯香茶,随即收了谢礼,各自去了。先生走后,众朋友亦与王武举作则说:『孝廉公保重些,我们回去了,改日再来看你。』王武举把头点了一点,众友各自走了。

  周娘子见客走后,即叫儿子秋郎同玉娃到西村里药铺将药办回,用罐子熬好倾在碗内,使秋郎双手捧到书屋内来。才叫一声阿爹用药,只见父亲圆睁双目,狠狠的顿了一脚,吓得秋郎连忙把碗放下,跑出外去,二次使他再不肯来。秋郎去后,王孝廉暗将药倾在僻静处,从此以后,只有玉娃进进出出,端荼递水,至于使女仆妇,不敢到他门前,他若看见,便捶胸顿脚,故此都不敢来,就是周娘子念在夫妻之情,进来看他,他也不愿。自他假中风之后,内外事务,都是娘子一人料理,地无空闲常来问他。凡亲戚朋友来看望他两次,见他如此模样,也不再来。因此人人讲说:『好一个王武举,可惜得了坏病。』只这一句话,把他撇在冷落地方,清清静静,独自一人在书屋内悟道修真,修行打坐,如此一十二年,大丹成就。

  妻为用来子为伴,渴饮茶汤饥餐饮,看来与人是一样,谁晓他在把道办?

  一十二年功圆满,阳神顶上来出现,世上多少修行人,谁能舍得这样干。

  且说王武举在家修成大道,能出阳神,分身变化,自己取了一个道号,名田『重阳』。这王重阳那夜书屋打坐,正在一念不生,万籁俱寂之时,猛听得虚空中呼曰:『王重阳速上云端接诏。』其声彻耳,重阳忙纵上虚空,见太白星站立云端,口称玉诏下,王重阳跪听宣读,昭曰:

  念尔重阳苦志修行,一十二载,毫无过失,令则道果圆满,特封尔为开化真人,速往山东度世,早使七真上升,功成之后,另加封赠,尔其欲哉。金星读诏已毕,重阳再拜谢恩,然后与太白星君见礼,星君曰:『真人速往山东度世,勿畏劳苦,有负帝心,他日播桃会上相见,再来叙谈。』星君说罢,自回天宫,重阳仍归书屋打坐。

  那日早晨,玉娃送水来净面,推门不开,急忙报与王母知道,周娘子同着两个使女来到书房门外,恁般喊叫,门总不开,以为孝廉必死,遂将门拗脱,走进书屋,并不见人,周娘子又惊又慌,急命人四下找寻,全无踪影,周娘子大哭,惊动村里的人齐来探问,玉娃即将原由对村人说之,众人皆曰:『这就奇怪,门又闩着,人不见了,难道升屋越壁不成?』于是进内一望,并未拌一砖一瓦,又分几路找寻,并无下落。内中有个通讲究的人说:『你们不用去寻,我看王孝廉那个样儿定然成了神仙。』众村人齐问曰:『怎见得他成了神仙?』那人曰:『他在这书房内坐了十二年,未曾移动一步,托名中风,实为绝尘,我尝见他红光满面,眼内神光射人,不是神仙,焉能如此!』众人闻言半信半疑,齐声言道:『这说他定成了仙,驾云上天去了。』周娘子闻言,方减悲哀,众人各自散去。

  又表王重阳那日在书屋借土遁离了大魏村,望山东而来,走了数千里地,并无甚么七真,只过着两个人,你说那两个人?一个为『名』之人,一个为『利』之人。除这两等人外,再无别样人物,王重阳见无可度之人,仍回陕西。行到终南之下,见一土山绵亘百里,清幽可爱,不如用个克土之法,遁入土之深处,潜伏埋藏,再待世上有了修行人,那时出来度他,也不为迟,于是捻诀念咒,遁入土内。约半个时辰,已到极深之处,有个穴道尽可容身,遂入穴内。以垫其形,服气调息,以存其命。

  许大乾坤止二人,一名一利转流轮。七真未识从何度,土内蛰身待后因。

  且说王重阳土内垫身,不知天日,似乎将近半年,猛听得哗喇喇一声如天崩地裂之势,将土穴震开一条缝透进亮来,上面金光闪烁,如是师尊驾到,王重阳大吃一惊,慌忙纵上地裂,果见钟吕二仙,共生土台,王重阳俯伏在地,不敢仰视,吕祖笑口:『别人修道上天堂,你今修道入地府,看来你的功程与别人迥异,上违天心,下悖师意,有如是之仙乎?』重阳稽首谢罪曰:『非弟子敢违天意而悖师训,实今山东原无可度之人,故暂为潜藏,以待世上出了修行之人,再去度他不迟。』吕祖曰:『修行之人何处无之?只是你不肯用心访察,故不可得也。譬如你当初何曾有心学道,非同祖师屡次前来点化,你终身不过一孝廉而已,安得成此大罗金仙?汝今苟图安然,不肯精进,遂谓天下无人,岂不谬哉!汝能以吾度汝之法,转度于人,则天下无不可度之人。昔吾三醉岳阳人不识,轻身飞过洞庭湖,以为世无可度者,及北返辽阳,见金国丞相有可度之风,于是亲自指点,丞相即解印归山,修成大道,自号海蟾。刘海蟾效吾南游,他又度张紫阳,张紫阳又度石杏林,石杏林又度薛道光,薛道光又度陈致虚,陈致虚又度白紫清,白紫清又度刘永年、彭鹤林,此七人俱皆证果,是为南七真也。当时吾以为无人可度,谁知他又度了许多人。天下之大,四海之阔,妙理无穷,至人不少,岂有无人可度之理!今有北七真丘、刘、谭、马、郝、王、孙,屡次叮咛,汝不去度,岂汝之力不及海蟾,非不及也,缘汝畏难之心故不及矣。』

  吕祖说罢,重阳顿开茅塞,惶恐谢罪,汗流夹脊,钟离老祖叫他起来,站立旁边,告曰:『非是汝师尊再三叮咛,只因蟠桃会期在迩,要诏天下修行了道真仙,共赴此会,这蟠桃于昆仑山,一千年开花,一千年结子,一千年成熟,总共三千年方得完全。其桃大如巴斗,红如烈火,吃一颗能活千岁。西王母不忍独享,欲与天下仙佛神圣共之,故设一会,名曰『群仙大会』,每一会要来些新修成的神仙,会上方有光彩,若只是旧时那些仙真,遂谓天下无修行学道之人,王母便有不乐之意,上古时每一会得新进真仙一千余人,中古时得新进真仙数百余人,值兹下世,量无多人,故嘱付汝早度七真,共赴蟠桃,与会上壮一壮威,添一添光彩。目下蟠桃将熟,汝若迁延日时,错此机缘,又要待三千年方可赴会,可不惜哉!』

  这一番话,说得透透彻彻,重阳真人复跪而言曰:『弟子今闻祖师之言,如梦初醒,今愿重到山东度化,望祖师指示前程。』钟离老祖曰:『地密人稠,汝必在人稠密地之中,混迹同尘,现身说法,自有人来寻你,你可从中开导,大功可成。此去遇海则留,遇马而兴,遇丘而止。』钟离老祖说毕,即同吕祖乘云而去。王重阳复向山东而来,一日,游一个县分,名曰宁海,乃山东登州府所管,重阳真人忆祖师之言,遇海则留,莫非应在此处?就在此地停留,手提一个铁罐,假以乞讨为名,如吕祖昔日度他之样,以度于人,不知度得来否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混迹同尘待时至,时来道果自然成。


第四回 谈真空孙氏诲夫主 求大道马钰访明师

天也空,地也空,人生渺渺在其中。

日也空,月也空,东升西坠为谁功。

田也空,地也空,换了多少主人翁。

金也空,银也空,死后何曾在手中。

妻也空,子也空,黄泉路上不相逢。

朝走西,暮走东,人生犹如采花蜂。

采得百花成蜜后,到头辛苦一场空。

  话说王重阳来到山东登州府宁海县,假以乞化为名,实欲探访修行之人。这且不提,又说宁海西北有个马家庄,在内有个马员外,名钰,是个单名。父母弃世得早,又无弟无兄,独自一人娶妻孙氏,小名渊贞。这孙渊贞容貌端庄,心性幽静,且能识字观书,追古穷今,不爱捉针弄线,挑花绣朵,虽是女流身分,却有男子气慨,大凡马员外有不决断的事情,必来咨问,另在孙渊贞一言半语,顿绝疑惑。所以,他两口儿相敬如宾,情同师友,只是膝下并无一男半女,眼看已到中年。

  迅速光阴不可留,年年只见水东流。不信试把青菱照,昔日朱颜今白头。

  这几句诗讲的是光阴似箭催人老、日月如梭趁少年。这马员外夫妻看看年近四十膝下无儿,马员外那日对孙渊贞说道:『你我二人离四十岁不远,膝下乏嗣无后,这万贯家财,也不知落于何人之手?』孙渊贞曰:『三皇治世久,五帝建大功,尧舜相揖逊,禹疏九河通,成汤聘伊尹,文王访太公,五霸展谋略,七雄使心胸,赢奏吞六国,楚汉两争雄,吴魏事汉鼎,刘备请卧龙,东晋与西晋,事业杳无踪,南魏与北魏,江山属朦胧,唐宋到于今,许多富贵翁,试问人何在?总是一场空。自古及今数万余年,帝王将相几千余人,到头尽空,转眼皆虚,你我夫妻,把前后的事一齐付之于空,只当天下莫得我们,这一家父母未生我二人。』马钰闻言笑曰:『别人虽空,犹有苗裔,我们这一空,连根都空断了。』孙渊贞曰:『空到无根,是为太空。』

  空到极时为太空,无今无古似洪蒙。若人识得太空理,真到灵山睹大雄。

  孙渊贞又曰:『若说有子无子,有子也空,无子也空,文王当年有百子之说,于今有几个姓姬的人?谁是他万代子孙?有几人与他挂扫坟台?又相传张公艺有九男二去,郭子仪七子八婿,宝燕山五桂联芳,刘元普双尊竞秀,此数人皆斯衍庆,子嗣繁盛者也,如今又有几个儿孙在那里?依然凄风冷雨,荒台古墓,愁云满天,蓬莴遍地,岂不是有无都归于空也。孤坟壁垒,难道尽是乏嗣之人?佳城郁郁,未必定有儿孙之辈。我想人生在世数十年光景,只在须臾之间,好比石火电光随起随灭,又如梦幻泡影非实非真。大厦千间不过夜眠七尺,良田万顷无非日食三餐,空有许多美味珍肴,枉自无数绫罗绸缎,转眼之间无常来到:瞬息之内万事皆休,丢下许多荣华,不能享受,枉有无数金钱,难买生死,枉自变人一场。』

  经营世故日忙忙,古往今来皆不在。错认迷途是本乡,无非借镜混时光。

  孙渊贞又对马员外曰:『我们于空无所空之处,寻一个实而又实的事情,做一番不生不灭的工夫,学一个长生不死之法。』马员外曰:『娘子妄言了,自古有生必有死,那有长生不死之理,从来有始必有终,那有人作不息之事?』孙渊贞曰:『妾尝看道书,有炼精化气,炼气化神,炼神还虚,使真性常存,灵光不灭,即是长生之道。若学得此道,比那有儿女的人,更强百倍!』马员外曰:『话虽这样讲,精又如何能使之化气?气又如何能使之化神?神又如何使之还虚?志得真性常存?焉能灵光不灭?』孙渊贞说:『你要参拜师傅,才能得此妙理。』马钰曰:『我便拜你为师,你可传我功夫。』渊贞曰:『妾乃女流之辈,不过略识得几个字,看过几本书,焉能解悟妙理?若要真心学道,离不得参访明师。』马员外曰:『参师访友,是我生平所好,但修道之人要有根基,若无根基,成不了仙,作不了佛,所以我自量根基浅薄,再不言修道二字也。』

  孙渊贞曰:『夫君之言差矣,但在世上变人,俱是有根基,若无根基,焉得变人?不过深浅之不同为。根基浅者六根不全,或眼失于明,耳失于聪,手缺脚跛,痴聋厝哑,鳏寡孤独,贫穷下贱,此根基之浅者也。至于根基深者,或贵为天子,富有四海,或尊居宰辅而管万民,或身为官宦,声名显耀,或家道丰裕,乐享田园,六根完好,耳目聪明,心性慈良,意气和平,此根基之深者也。世间所重者富贵,这富贵之人又比那寻常之人,根基分外深厚,若再做些济人利物的事儿,越把根基培大了,成仙成佛成圣贤,俱可以成也。所以说根基要随时增补,不可以为一定是前生带来的。若果是前生带来,又何愁来生带不去?譬如为山,越累越大,越累越高,休说我们无根基,若无根基,焉能享受这偌大家园,以及呼奴使婢,一呼百诺,如此看来,也算大有根基之人也。』马员外本是好道之人,不过一时迷昧,今闻孙娘子剖晰分明,义理清楚,恍然大悟。

  即站起身来谢曰:『多承娘子指示,使我顿开茅塞,但不知这师傅又到何处去访?』孙渊贞曰:『这却不难,我尝见一位老人手扶竹杖,提个铁罐,神气清爽,眼光射人,红光满面,在我们这里团转乞化,很有几年,容颜转少,不见衰老,我看此人定然有道,待他来时,接在家中,供奉于他,慢慢叩求妙理。』马员外曰:『我们偌大家园,应该做些敬老怜贫的事,管他有道无道,且将他接在家中,供奉他一辈子,他也吃不了好些,穿不了许多,我明日便去访问如何?』孙渊贞曰:『早修一日道,早解脱一日,事不可迟。』

  丢下马员外夫妻之言,又说王重阳自到宁海县一待几年,此时将玄功做到精微之地,活泼之处,能知过去未来之事,鬼神不测之机,神通具足,智能圆明,便晓得度七真,要从马员外夫妻起头,正合着钟离老祖遇马而兴之言,故去去来来,总在这团转乞化,离马家庄不远,如此数年,也曾见过马员外几回,知他大有德性,也曾见过孙渊贞两次,如他大有智能,欲将他二人开示一番,又道医不叩门,道不轻传,非待他低头来求,志心叩问,不可言也。因他在这团转乞化多年,个个俱认得他,都以为是远方来的孤老贫穷无靠之人,在此求吃,谁晓得是神仙?那识他是真人?偏偏出了这一个孙渊贞天下奇女,盖世异人,又生了这一双认得好人的眼睛,就认得那贫穷无靠的孤老,是位真仙,对丈夫说了,要接他到家中供养求道,遂便七真陆续而进。论七真修行之功,要推孙渊贞为第一。

  生成智能原非常,不是渊贞眼力好。识得神仙到北方,七真宗派怎流芳。

  话说马员外听了妻子孙渊贞之言,即出外对看守庄门的人说:『若见那提铁罐的老人到此,急速报与我知。』这看门的人,连声答应。那一日马员外正在厅上坐着,忽见守门之人前来报道,那提铁罐的老人来了。马员外闻言:即出庄来迎接。这也是王重阳老先生的道运来了,正应着钟离老祖所说,自有人来寻你之言。但不知为员外来接先生,又是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神仙也要等时来,时运不来道不行。


第五回 马员外勤奉养师礼 王重阳经营互道财

  又说马员外听说提罐的老人来了,即忙出外接着,拜请老人到家内。那老人随着他来到厅上,竟自坐在椅儿上,大模大样,气昂昂的问曰:『你叫我进来有何语言?』马员外曰:『我见你老人家偌大年纪,终日乞讨,甚是费力,不如就在我家内住下,我情愿供养于你,不知你老人家意下如何?』话未说完,那老人勃然变色说道:『我是乞讨惯了的,不吃你那无名之食。』马员外见老人变脸变色,不敢再言,抽身进内,对孙渊贞说:『那提铁确的老人被我请在家内,我说要供养他,他言不吃我无名之食,眼见是不肯留之意,因此来问你,看你怎样安顿?』孙渊贞闻言笑曰:『岂不闻君子谋道不谋食,小人谋食不谋道。』你见面便以供养许他,是以饮食诱之也,君子岂可以饮食诱之乎!是你出言有失,话不投机,待我出去,只要三言两语,管叫老人安然住下。』

  非是先生不肯留,只因言语未相投。渊贞此去通权变,管叫老人自点头。

  且说孙渊贞来到厅前,见了老人拜了一拜,通了个万福,只见那老人笑曰:『我乃乞讨之人,有何福可称?』孙渊贞曰:『你老人家无罣无碍,逍遥自在,岂不是福耶?不忧不愁,清静无为,岂不是福耶?这尘世上许多富贵之家,名利之人,终日劳心,多忧多虑,妻恩子爱,无休无息,虽曰有福,其实未能受享,徒有虚名而已,怎似你老人家享的真福!』那老人闻言,哈哈大笑曰:『你既知逍遥自在是福,清静无为是福,怎不学逍遥自在?怎不学清静无为?』孙渊贞曰:『非不学也,不得其法也。欲逍遥而不得逍遥,欲清静而不得清静。』老人曰:『只要你肯学,我不妨教你。』孙渊贞曰:『既你老人家肯发心教我,我们后花园内有座邀月轩,甚是清静,请你老人家到里面住下,我们好来学习。』老人点头应允。

  说话投机古今通,先生今日遇知音。知音说与知音听,彼此原来一样心。

  且说老人闻渊贞之言,心中甚喜,点头应允。马员外即叫家人马兴将后花园邀月轩打整洁净,安设床帐被褥,桌椅板凳,一应俱齐,即请老人入内安身。又拨一个家童,名叫珍娃,倒荼递水,早晚送饭。又说马员外对孙渊贞曰:『我们同那老人讲了半日话,未知他姓名,我去问来。』孙娘子说:『大恩不谢,大德不名,止可以礼相遇,何必定知其名?祇呼为老先生,便是通称。』马员外不信,定要去问,孙渊贞拦挡不住,只得由他去问。马员外来到后花园邀月轩,见老人在榻上打坐,马员外走拢跟前,说道:『敢问你老人家高姓尊名?家住何方?为甚到此?』一连问了几遍,老人圆睁双目,高声答曰:『我叫王重阳,家住在陕西,千里不辞劳,为汝到这里。』

  马员外闻亡言吃了一惊,说道:『老先生原来为我才到这里。』王重阳拍手大笑曰:『咱正是为你才到这里。』马员外又问老先生为我到这里。到底为何?王重阳曰:『到这里为你那万贯家财。』马员外听了这句话,又好笑,又好气,老着嘴脸,抵他一句说:『你为我这万贯家财,难道说你想要吗?』王重阳答曰:『我不要,我便不来。』这两句回言,气得马员外面如土色,急自出去。

  先生说话令人惊,平白要人财与产。世上未闻这事情,其中道理实难明。

  且说马员外出了邀月轩,远走边想,自言自语,这老儿好没来头,动不动便想别人的家财,亏他说出口来,连小孩都不如,还有甚么道德?回到上房坐下,默默不语。孙渊贞见他脸色不对,必定又受了那老人的话,遂笑而言曰:『我叫你莫去问,你却不信,定要去问,总是你问得不合理,被老先生言语冲突了,须要放大量些,不要学那小家子见识。』马员外闻渊贞之言,颜色稍和,遂对渊贞曰:『我想那老儿是有德行的人,谁知是一个贪财鬼。』孙渊贞问道:『怎见得他是贪财之人?』马员外便把王重阳要家财之言说了一遍。孙渊贞听毕说道:『王老先生要你家财必有缘故,你怎不问个明白,常言道:『千年田地八百主。这财产是天地至公之物,不过假手于人,会用的受享几十年,或几辈人,不会用的,如雨打残花,风卷残云,随到手随就化散了,又到别人手里,所以说财为天下公物,轮流更转,周流不息,贫的又富,而富的又贫,那有百世的主人翁,千年的看财奴。』

  万贯家财何足夸,谁能保守永无差。财为天下至公物,岂可千年守着他。

  且说孙渊贞劝丈夫马钰曰:『王老先生要我们这家财必有原因,只要他说得合理,无妨相送于他,况我们无儿无女,这家财终久要落在别人手里。』话未说完,马员外笑口:『娘子说得好容易,我先辈祖人从陕西搬到山东,受尽千辛万苦,挣下这一分家产,我虽不才,不敢把祖宗的苦功血汗白送与人。况且我们夫妻才半世年纪,若将家财舍与别人,我们这下半世又如何度日,又吃啥穿啥,岂不误了大事?』孙渊贞曰:『枉自你是个男儿汉,却这般没见识,我们把家财送与他,是求他长生之道,既有了道,便修成了神仙,要这家财何用?』又曰:『一子成仙,九祖超升。怎么对不过先祖?看来这一个道字,比你万贯家财值价多。』

  金银财宝等恒河,财宝虽多终用尽。不及道功值价多,道功万古不消磨。

  且说马员外听了孙渊贞之言,说道:『娘子之言,非为不美,倘若修不成仙,岂不画虎不成,反类其犬?』孙渊贞曰:『人要有恒心,人而无恒,不可以作巫医,何况学神仙乎?有志者事竟成,无志者终不就,只在有恒无恒,有志无志,常言神仙本是凡人做,只怕凡人心不专。只要专心专意做去,自然如求如愿得来,历代仙佛那一个不是凡人修成,难道生下地来。便是神仙么?』马员外闻言点头称善。

  到了次日,到邀月轩来见王重阳说道:『老先生昨日说要我这分家财,但不知老先生要这些钱财以作何用?』重阳先生正色而言曰:『我意欲广招天下修行悟道之士,在此修行办道,将你这些钱财拿来,与他们养一养性,护一护道,使他们外无所累,内有所养,来时安安乐乐.,共时欢欢喜喜。』重阳先生将这真情对马员外说了,马员外闻听此言,心中方才悦服,但不知把家财舍与不舍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能做舍己从人事,方算超凡大圣人。


第六回 孙渊贞劝夫舍家财 马文魁受贿通权变

  话说重阳先生将『借财护道招集修行人』之言对马钰说明,马员外悦服,向先生言曰:『你老人家如此说来,是个大有道德之人,我与拙荆孙氏,都愿拜你老人家为师,不知先生意下如何?』重阳曰:『只要你夫妻真心修道,我则无可无不可。但必须先舍家财,而后传汝至道,可使一心一意,免得常牵常挂。』马员外曰:『你老人家要用银钱只管去用,我并不吝啬,又何必舍?』王重阳曰:『不舍终是你的,我不得自由自便。』马员外曰:『田地在外,银钱在内,我去将契约账据呈上来:交与老人家,便是舍也。』重阳先生曰:『契约姑存汝处,只须请凭族长。立一纸舍约,便可为据。』马员外变喜为忧。

  辞了先生,转回上房,将重阳之言对孙渊贞说知。又曰:『依我看来,此事不妥。』渊贞曰:『怎见得不妥。』马员外曰:『难道娘子不知我们这族内人之心么?』渊贞曰:『人各有心,焉能尽如。』马员外曰:『我们这族内之人,见我们夫妻乏嗣无后,一个个都想分绝业,只等我两口儿一死,这家财田地俱归他们了,焉肯叫我把家财舍与别人,我故曰不妥。』孙渊贞曰:『这也不难,你明日请几位得力的族长来商量商量,他们若依从便罢,若不应允,你可如此如此,他们定然乐从,包你此事成就也。』马员外听了笑道:『娘子果有才情,这事多半能成。』即唤马兴去请族长,准于明日午前取齐。马兴去请族长,自不必提。

  到了次日,族长来至,又跟了一些同班的弟兄,与其下辈的子侄,都默想有席桌来吃喝,当下这些人到厅内,分班辈坐下,有一位伦辈最高的,名叫马隆,是个贡生,当时马隆问马钰曰:『你今请我们来,有何话说?』马钰说:『孙儿近年以来常患啾唧,三天莫得两天好,一人难理百人事,更兼你那孙儿媳妇,屡害老昏,难以管事,今有陕西过来一位王老先生,是个忠厚人,是我留在家中,我意欲将家园付与他料理,我同妻子吃碗闲饭,他说好便好,要我请凭族长与他出一张舍约,因此我才请各位尊长来商量,说出一张舍约与他罢。』马员外话才住口,恼了一位堂兄,名叫马铭,这马铭站起身来,指着马钰说道:『你痴了吗?憨了吗?胡言乱语,祖宗基业,只可保守,那有舍与别人之理,你受了谁人笼哄,入了恁般圈套,说出这不沾因的话来。』马员外自知其理不合,见他作恼。不敢再言。

  有个堂叔马文魁,是位儒学生员,又有个堂兄马钊,是位国子监太学生,这两位缙绅,是马族中两个出色的人才,凡有大小事务,全凭他二人安顿,或可或不可,只在一言开消。这马文魁是有权变之人,当时见马铭抢白马钰,随口按着说:『是不要埋怨他,你们这员外是个老实人,埋怨他无益,可去叫那王老先生出来,待我问他一问,看他是何原故?』说毕,即叫马兴去唤来。马兴去不多时,即将老先生请到厅前,他也不与别人见礼,别人也把他全不放在眼里,马铭一见大笑曰:『我想是那一个王老先生,却原来是那讨吃的孤老。』马文魁对重阳先生曰:『你这老汉在我们地方上乞讨数年,未闻你有何能为,不知我家员外看上你那一宗,把你接在家,有穿有吃,足之够矣,就该安分守己过活时日,以终余年,为何蒙哄我侄子,叫他有家财舍与你,你五六十岁的人,未必全不懂事,天下那有这道理说出唇来,岂不怕人耻笑?』

  马文魁说毕,重阳先生答曰:『我生平莫得能为,不过是穷怕了,故叫他把这家财让与我,等我过几年快活日子,管他们耻笑不耻笑。』话未毕,有马富田马贵跳过来,向着重阳先生面上啐了几啐说:『你这不要脸的老儿,歪嘴丫头想戴凤冠,黄鼠狼想吃天鹅肉,枉自你活了几十岁,说这不害羞的话,令人可恼。』马富对马贵说:『我们休得嚷闹,只把他逐出庄去,便是好主意。』说罢,要来挪扯,只见马钊前来挡住说:『不必赶他,念他是个孤老,我们员外既留他,尽他去罢,只不许员外舍业就是了。』马富马贵方不动手。马员外向马贡生耳边不知说了些甚么言语,只见马隆对众人说:『是你们这些娃儿不消闹嚷,各人回去罢,我自有个定要,我不叫他舍,他焉敢舍!』这个老贡生是马族中一个总老辈子,谁敢不从,于是各自归家。

  马员外暗将马隆马文魁马钊三人留下,请到书房坐下,款以酒食,老贡生坐在上头,马秀才下首相陪,马监生在左,马员外在右,方才坐下,即有家人小子传杯递碗,把盏提壶,美味佳肴,自不必说。酒过三巡,马员外站起身来说道:『三祖二叔大哥俱在此,我马钰有桩心事要与三祖和二叔商量商量。』马秀才曰:『你有啥话只管说来,我们大家揣摩。』马员外说:『我岂当真把家资舍与王重阳么?不过暂叫他与我看守几年,我得清闲清闲。』马钊曰:『叫他看守倒不要紧,又何必立甚么舍约。』马员外曰:『大哥不知,这无非一时权变,欲使他真心实意与我看守,我也得放心,他也可不怠。』马文魁曰:『你这道理,我却不明白,你可慢慢说与我听。』马员外曰:『二叔听小侄说来。只因小侄多病,你那侄媳亦屡患头昏,难以料理事务,人欲寻一个忠厚老实的人替我经营。幸得天从人愿,来了这位王老先生,是个极忠厚老实之人,我有心把家园付与他料理,因此对他说,你好好的把这家务经营,要当成自己的家园一样,不可三心二意。那老先生不会听话,他即问我曰:『你叫我将这家财当成我自己的一样,难道你把这家财舍与我不成?』我儿他说这痴话,我便随他这痴话答曰:『舍与你就舍与你有啥来头?』明明是一句戏言,他却信以为实,要我请凭族长与他立一纸舍约,我想他是一个孤人,又无三亲六眷、亲戚朋友,便舍与他,他也搬不到何处去,况且上了年岁,又能再活几年,就与他立张纸约,且图他一个喜欢,等他好替我专心专意经理,我却享享清闲,养养疾病。他死之后,家财仍归于我,有何损伤,望二叔与我作主,成全此事。』

  马秀才曰:『族内人众我也作不了主,可问你三祖爷,看是如何。』马文魁话未说毕,老贡生马隆摇首曰:『我一辈不管二辈,我也作不了主,看马钊如何说话。』马监生曰:『有族长在前,我焉敢自尊。』马员外晓得空口说空话不行即进内去。取了一种宝贝出来,在他们眼睛上一幌,便把他们迷住了,由不得他不作主,你道这个甚么宝贝?

  白森森又硬又坚,有了他百事可做。明幌幌有圆有方,莫得他万般无缘。

  且说马员外将这宝贝与他三人各献了些,他们得了这宝贝,眼睛都笑合了缝,不得不转口过来。马贡生即对马秀才曰:『马钰适才讲得明白,不过借舍约栓那老儿的心,使他好专心照理家务,也是无碍之事。』马秀才曰:『虽然权变一时,必须大家凑力。』马监生日:『只要三祖爷与二叔父肯作主,那些人自有我去安服他们。』马文魁曰:『再不然,我与你三祖爷两个作主,但不知你怎么样安服众人。』马钊向他耳边说了几句,马文魁喜曰:『妙妙!如此说法,何愁他们不服。』当时起身对马钰说:『你只管放心,包你能成,但不知这舍约怎样立法。且看下回分解。


第七回 贿族长马钰立舍约 谈玄功重阳传全真

  流水迅速莫磋距,万丈悬岩撒手去。名利牵缠似网罗,一丝不挂自无魔。

  话说马员外用了孙渊贞之言,将族内三个当事人贿赂通了。马文魁遂使马钊对族中人言曰:『马钮说舍家财之事,才是一计。』众族人问曰:『是一啥计?』马钊答以留虎守山之计。众族人又问周此计是个甚么心事?马钊曰:『马钰要想乐清闲,故留那老只做个看财奴。』众族人又问怎见得留他做看财奴?马钊曰:『马钰见那老儿是个忠厚人,要留他料理家园,又恐他不肯用心,故假说把家财舍与他,他便认以为真,要索舍约,马钰想不与他立纸舍约,又恐他不肯用心看守,故此邀约我们做个见证,就与他写张文约,栓着他的心,使他实心实意看守,岂不是留虎守山么?』众族人曰舍与他就是他的了,他焉得不看守。马钊曰:『他分毫都拿不去怎么说是他的?』众族人曰怎见得他分毫拿不去?马钊曰:『他是远方来的一个孤老,莫得亲人,又偌大年纪,吃不了好多,穿不了好多,眼睛一闭,空手来时空手去,原业仍归旧主人。那老儿自白替人看守一场,岂不是看财奴?』众族人闻言俱笑。马钊又以利诱之曰:『那老儿死后,家财仍归马钰,马钰乏嗣无后,何愁不落在我们子侄手内。如今顺水流舟,做一个假人情,圆他一个心愿,我看那老先生也是有情有义的人,我们把此事作成,日后有少长短缺,也好与他借贷,所以说当面留一线过后好相见。』众族人闻马钊之言俱皆乐从。

  言语原来不在多,若非受贿了私事。片言都可息风波,总有好言也错讹。

  话说马钊见众族人应允了,约于明日取齐。到了次日,众族人来到马员外家中,见老贡生马隆陪着王重阳先生坐在厅上,说说笑笑,指手画脚,谈天论地,亲热不了。马文魁吩咐马员外多办席桌,安排酒肴,见族人俱来齐,即开言说道:『族中长幼尊卑人等俱已在此,今有马钰愿将家财舍与王重阳老先生,不知你们依从不依从?』这些人都是马钊说对了的,那一个不依允。当下齐声应曰:『我们俱已愿从,并无异言。』马文魁即叫马钰写了舍约,拿来念与众人听,马文魁揭着,使马钊念曰:

  立出拾约人马钰,今将祖父所遗家园田产房屋银钱货物,家人小厮仆妇使女家具器田使物等件,一井拾与王重阳老先生名下管业,任其自由自便。马姓族内人等,并无异言,马钰自舍之后,亦不得退悔,恐口无凭,立约为据。族长马隆、马文魁、马文贤、马文德、马文玉。在证人马钊、马铭、马鉴、马镇。立拾约人马钰是实。

  马钊将舍约念毕,仍交与马钰。马钰双手呈与重阳先生,先生接了,即吩咐开席,大块吃肉。大杯喝酒。尽他们吃个醉饱方才散去。诗人读至此处,有时单道马钰当年舍业勇决。故此成道亦快。诗曰:

  家财舍尽慕修行,此日早将妄念了。一物不留欲怎生,他年故得道先成。

  且说马员外见族人散去,才入内房。马员外曰:『若非娘子教我如此如此焉能将此事做得成。』孙渊贞笑曰:『凡事顺理做去,无不成也。』马员外说:『成是成了,我们求道之事,又怎样去求?』孙渊贞曰:『求道之事须缓缓进步。待先生养息几日,我们同去拜师。』马员外连声称妙。

  不提马员外与孙渊贞商量求道之事,又说王重阳先生,一心召集天下修行之人,在此修真养性,犹恐四邻捏造谣言,滋生事端,免不得先要施些惠泽,使人人怀惠,个个沾恩,才为我用。于是广行方便,多施仁德,或钱或米不时周济贫穷与鳏寡孤独之人。马家族内有少长缺短之事,必帮凑一二。男不能婚着,必使之婚。女不能嫁者,必使之嫁。凡有疾病丧葬无不周全。有借贷不远者,也不寻人讨索。正应马钊说他有仁有义之言。故此内外肃静,上下相安,任随先生召集多人,在此讲道谈玄,再无闲言闲语,有头有脑,全始全终。皆施惠于人之力也。凡为人上者,或富贵之家勿以吝啬居心,而不施惠于人矣。后人读书至此,有诗叹曰:

  坚吝居心事不成,若非王祖能施惠。闲言闲语随时生,焉得连年享太平。

  且说王重阳先生既施惠于外,又经营于内,乃创建十余座茅庵于后花园之侧,以备修行人养静之所。诸事已妥,先生即移在当中一座茅庵悟功。一日马钰同渊贞夫妻二人来到茅庵,双双跪下,向先生求道,重阳先生曰:『道者觉路也,使人归于觉路而出迷途也。然必由浅入深,以小致大,依次序做去,方可有功。但凡学道者先要炼性,盖性本先天之物,必须将他炼得圆陀陀,光灼灼,方为妙用。夫性与情连,性情发动,如龙虎之猖狂。若不炼之,使其降伏,焉能去其猖狂而归于虚无也。炼性之道,要混混沌沌,不识不知,无人无我,炼之方得入法,降龙伏虎之道既行,又必锁心猿而栓意马。所谓心猿意马者,心如猿猴之狡,意如烈马之驰,故必栓之锁之,使猿无所施其狡,马无所逞其驰,使归于静定。静定之功,能夺天地造化,阴阳妙理,能静则万虑俱消,能定则一念不萌,顺而行之为凡,逆而行之为仙,要使心内无一毫杂念,莫一点障碍,空空洞洞,不着一物,杳杳冥冥,莫得一样,所谓一丝不挂,一尘不染,此乃道之大略。更有深奥不可名状,只可心领意会。待汝进步之后,吾必与汝点。马钰更取道号丹阳,孙渊贞更取道号不二,是永无二心之意。』

  道号取毕,马丹阳、孙不二同齐拜谢了师傅转归内房。孙不二对马丹阳曰:『未拜师学道之前是夫妻,如今同拜师傅,习学妙道,是为道友,我称你为师兄,你呼我作道友。再者学道之人要绝恩爱,必要分房另居,不得你私自到我这里来,我也不私到你那里去,有事商量,可命使女往来两下相请,同到前厅议叙。』马丹阳曰:『凭在于你,我无不可,你能真心,我也能实意,便一年半载不到你房里来,也是无妨。』丹阳说毕,即叫马兴来抱了毯毡被褥,在前面厢房铺设床帐,辞了孙不二来到厢房安身。后人有诗言他夫妻分房勇决,故成道亦易。

  大道原来不恋情,且看马祖当年事。恋情焉得道功能,夫妻分房意最诚。

  且说孙不二自与马丹阳分房之后,不觉半月,一日唤使女来请马丹阳同去茅庵问道。马丹阳即离了厢房来会孙不二。两人同到茅庵参见先生问曰:『师傅昨言性是先天之物。敢问先天何所似?』重阳先生曰:『先天者浑沌一气也,无色无声,不识不知,有何所做,有言似者,便非先天也。似之一字,便失妙谛,不可以做言之,但言先天有所似,即着于相也。着于相,便失先天之礼。人言先天在这里,这里已属于不是。人言先天在那里,那里也非先天义。说来说去无一物,即将一字来拟议,休说一字是先天,一字原来也不是。你今欲知先天理,笔下与你判详细。』重阳先生说罢,提笔在手,要判先天妙谛,不知怎样判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性本先天最灵物,能炼真性即先天。


第八回 谈先天贞一妙理 除魔根不二法门

  心外求仙路就差,水中月影镜中花。先天妙理君知否,只在一心便可夸。

  话说重阳先生对丹阳、孙不二曰:『性本先天一物,圆陀陀、光灼灼,虽有其名而无其形,不识不知,难画难描,有何所似。吾今为汝等勉强图个形像,汝当自诚。』先生说罢即取笔在手,向红漆凳儿上先画了一个圈圈O,后又画一个圈圈,于圈圈之内点了一个⊙。画毕,即白马丹阳孙不二曰:『汝二人可识此义理么?』马丹阳与孙不二齐声答曰:『弟子等心性愚昧不能识此义理,望师傅指示。』

  重阳先生曰:『头一个圈儿,是浑浑沌沌,天地未分,日月未判之象,名曰『无极』。无而生有,故于圈内生出一点,是名『太极』。这一点生天生地生万物,这先天由太极而生,这一点即为一气,故曰先天一气。这性从先天而发,发于未有其身之前,着于己没其身之后。这一点灵性,是不生不灭之根,故曰灵根。这灵根无人不有,只是凡人自昧耳,自昧者自迷耳。自迷本性,遂使妄念齐生,邪侈随念而入,永失先天,不闻大道也。苦海无边,何所是岸。嗟乎!悟道者无几人,行者少实参,先天随处皆可验,莫以人心问先天,若以人心问于先天先天原不可得,恃道心问于先天,先天即在目前﹐人心者即一心暗昧贪求之心也,道心者即天良发现之心也。天良既发现,先天不求而自得也。又要却病,却病者非却风寒暑热之病,要却贪嗔顶痴爱之病,此病一却,百病不生,可以延年益寿,可以成佛作仙,为圣为贤,今将这一部工夫传于汝等,当勉而行之。除病之道,要除病根,寻着其根,病不难除也。其病多半从贪嗔痴爱得来,又由酒色财气所致。是故修行之人,必先除酒色财气,去其外感,后绝贪嗔痴爱,去其内伤,病根自拔,病体自愈,然后大道可修,长生可得。

  今指酒字而言,有人知酒之为害于道也,誓必除之。及见酒犹津津以戒自持,或因人劝,或见人行令,而遂有欲饮之意,本不曾饮,而此意一起,即如欲也,此乃酒之病根也。除者须于起意之时除之﹐方能拔净其根。

  有人知色之为害于道者,誓必除之。及见色犹念念以戒自持,或娇姿献媚,窈窕呈情,而心意颇动,遂有羡慕之情,本不曾通,而此情一起,即如通也,此乃色之病根也。除者须于起情之时除之,方可尽去其根。可见酒色之病根,皆藏于心意之间,欲去病根之道,先正其心,使诚其意。而病根自断也。其病根之不断者,由心意之未正也。心意未正,偶发一念,虽不曾饮,而此意已欲饮也;虽不曾通,而此情已欲通也。先时原无此想,因感外而动内,犹水中之月,岸石激水,水动则月亦与俱动,虽无其实,而形影已摇也,真道不可得也。

  欲求断根之法,儒有非礼勿视,非礼勿动,见如不见,闻如未闻;释有忘人忘我忘众生之语;道有视之不见,听之不闻之说,此皆可以锄酒色之病根也。

  至于财字难言矣,有因道缘未就,而暂作计较者,有因身家甚穷,而姑求生活者,其势不得不然。尚有略迹原心之例,其余若讲门面者,有讲声势赫奕,衣服饮食者,有讲田园庐舍者,以及奇技巧淫者,常在石场利数中打滚,屡于算盘斗秤内苛求,既欲求名求利,又欲成仙成佛,这个样儿也来学道,岂不可笑曰至于气字,人人未平,刚气谁人有?正气谁人养?不过使一切净气躁气血气俗气,或于貌上流露,或于言中争胜,或于事中争强,或于忿中逞雄,认气不认理,要有浩然之气哉!如此等人,也来学道,岂不可笑!此等病根,欲求断绝之法,儒曰:『不义之富贵于我如浮云。』又曰:『持其志勿暴其气。』释曰:『不受福德,得成于忍。』道曰:『悉破吝贪,慈心下气。』此皆可以除财气之病根也。

  以上四端,欲斩断病根,必正其心念,儒在乎醒,释在乎觉,道在乎悟,能醒能觉能悟,则天下事看得透彻也。重阳先生说除病之理已毕。马丹阳、孙不二又问打坐之工如何用法。重阳先生曰:『静坐忘情,止念心死神活,厚铺坐褥,宽解衣带,于子时向东微微盘膝打坐,握固端身,叩齿咽津,舌抵上颚,耳以反听,微开其目,以垂眼帘,以神光返照于脐下,故曰玄关。静坐之工,须止妄念,有一毫妄念,则神不纯阳,而功难成也,又要忘情,情不忘则心绪不宁,道亦难成也。厚铺坐褥者,使可耐坐而身不倦也。宽衣松带者,使气得以行住也。子时者乃阳气发生之时也。而向东者取生气也。盘膝而坐者,收养神气也。握固者,即拳手以两拇指掐第三指,为忘形也。端身直脊者,使两间通达而气不拥塞也。唇齿相叩,使重楼无耗气之患。口乃气窍,口开则气散,故宜闭之耳。返听者,耳通精窍,遂于音声,故返听而不闻。微开目者,使不生于黑暗也。目为神窍,目伤于色,神从色散,全开则神露,全闭则神暗,故半垂帘也。目光自玄宫返照于脐下,犹天之日月光明而生万物也。寡言语以聚气,使气不漏于口,绝音声以养精,使精不漏于耳,空色相以凝神,使神不漏于目,故谓之无漏真人也。』

  重阳先生讲道已毕。又曰:『此乃打坐之工,入听之门矣,不可视为虚妄,汝等当勤而行之,自有应效,休得懈怠,自误前程。』先生说罢,又格外指拨一番。马丹阳、孙不二默会其意,辞了先生,各归原处,依法行持,渐有应效,以为道止于斯:再不到庵叩求精微,只按照这一点工夫,尽做过了月余,马丹阳正在厢房内打坐,只见重阳先生走进来,马丹阳起身接入,先生坐下语丹阳曰:『大道无穷,取之不竭,用之不尽,要使贯通万化,不可执其一端,要诚心向道,真心改过,方可有益于身心也。道不向不成,一时一刻不离本体,一言一动必由寸衷,惺惺不昧,念念皆仁,此真向道也,过不改不除,如病在私,则以公心去其私;病在欲,则以理心去其欲,病在偏,则以中心去其偏;病在傲,则以和心去其傲。凡病在此处,即于此处治病,求助如此,随起随觉,随觉随扫,随扫随灭,自然心中和如春风,朗如星月,阔如天地,静如山岳,渐渐气满神溢,默运乎一元,充周乎四体,不知不觉之间,而大道成也。』

  不提王重阳先生与马丹阳谈道,又说孙不二独自一人正在房内打坐用工,忽见王重阳先生掀开门帘,走进房来,孙不二猛着一惊,慌忙站起身,正要开言问他,只见先生笑而言曰:『道理情微,道法无边,一体贯通,万派朝宗,要活活泼泼做来,自自然然行去,方为有功。如你这次冷冷清清,孙孤单单,坐在这里,总是无益。岂不知孤阴不生,独阳不长,似你这样死坐,使阴阳不能相通,怎能怀胎,怎能产婴儿,我与你讲,若要这个不离那个,你若要那个依然不离这个。』

  王重阳先生几个这个那个,把一个孙娘子说得满脸通红,羞愧难当,气得浑身打颤,急忙掀开门帘,跑出外面,到堂前坐下,即唤使女秋香快去请员外来,秋香见主母如此作怒,不敢迟慢,忙到前厢来请马员外,丹阳正陪着重阳先生讲说妙道,忽见秋香慌慌张张走进来,对马员外曰:『不知主母因何发怒,坐在堂前,叫奴婢来请家爷,有话要说。』马丹阳即辞先生曰:『师傅宽坐一时,弟子去便来。』重阳先生将头点了一点说,你去你去,不知此去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不知这个那个理,故起这样那样心。


第九回 王重阳分身化度 孙不二忿怒首师

  吾度众生授真传,无无有有口难宣。明知大道非遥远,入不专心便失缘。

  说话马丹阳闻秋香之言,说孙娘子在堂前怒而不息,要请员外去有话言,马丹阳即与先生说:『是我孙道友不知因何烦恼,要弟子前去叙话,老师傅你宽坐一时,弟子去了,顷刻就回来奉陪。』王重阳先生笑曰:『你去你去。』马丹阳离了前厢,来到堂中,见孙不二满脸通红,怒不可当,马丹阳陪作笑容,问孙不二曰:『孙道友因何发恼,莫非家人小子冒犯于你,当主人须要放大量些,不必与他们计较。』孙不二曰:『师兄有所不知,我们把王重阳当个有道之人,谁知那老儿大不正经,适才到我睡房内,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,实是恼人,这道不学了罢。』马丹阳问曰:『师傅几时到你房中来?』孙不二曰:『适才。』马丹阳曰:『这便谎言也,先生从早到我屋里讲道,寸步未移,我也未曾离左右,师傅现在我屋里,秋香来请我之时,也曾看见,你若不信,问秋香便知。』

  孙不二未及开言,秋香说道:『我去请家爷之时,王老先生正在讲天论地,说得津津有味,家爷同我走后,不知还在那里不在?』孙不二听罢,低头不语,马丹阳恐先生在厢房久候,也不与孙不二再言,急自转回厢房去了。且说孙不二闷着一肚子气,只望请马丹阳出来,把先生数说一番,出一出气,谁知反落没趣,闷闷不乐,也回去了内房。又月余,马丹阳亲至茅庵与先生问道,重阳先生曰:『尔且坐下,吾当语汝。』乃浩然叹曰:『嗟乎!世之修道者,或在事上修,或在貌上修,或在日上修,皆失之远矣,于道原无分毫。叉百从耳目上修,肚腹上修,恭敬上修,一切有为之法皆非道也,有失真道之体,不可谓之道也。其形流露,不可尽言,有近于旁门者,有假托修炼者,有浮华重而镇静少者,有心志切而力量弱者,皆各有病,病在这个太轻,病在那个太重,都未由中自然做去,故乐在此而忧在彼,进一寸而退一丈,未有大道之妙趣,而实不知也。总之人心不灭,道心不彻。人心不灭者,未看淡俗情,衣服恐其不华丽,饮食恐其不鲜美,声名恐其不彰扬,才华恐其不显露,银钱货物恐其不多,田园屋宇恐其不广,一切不能看淡而有求福之心,时而有欲安之意,时而有贫苦之叹,时而有奢侈之思,满腔私欲,此即所谓人心也。不减者,不能看淡世俗使之去也,凡人皆其真性,是有造之道器,可成之根基,却因不能看淡世俗,而使道心不彻也。所谓道心者淡有也,淡无心,淡美也,淡丑也,淡得也,淡失也,淡毁也,淡誉也,淡生也,淡死也,能看淡一切,便是道心,此心用来修道而道可成,用来降魔而废自消也,修道者,可不去其人心,而存其道心耶?但愿人人皆发道心而成正果也。』

  不表重阳先生与马丹阳论道,又言孙不二自那日在堂前被马丹阳几句话,说得他默默无言,回在房内心中不服,若说在做梦,又未曾睡,梦从何来?况且明明白白见他进来,言语历历在耳,为何又说他在厢屋,并未移动。令人揣摩不出是何缘故。正在猜疑之际,又见王重阳先生揭起帘子,笑嘻嘻闯进来说:『大道不分男和女,离了阴阳不成。』孙不二让他入内坐下,自己却退在门根前站下,开言问曰:『先生不在茅庵打坐,来在闺阁何事?』重阳先生曰:『因你背了造化炉,静坐孤修气转枯,女子无夫为怨女,男子无妻是旷夫,我今明明对你讲,不阴一阳不可无,阴阳配合是正理,黄婆劝饮手提壶,西家女,东家郎,彼此和好两相当,只因黄婆婆为媒证,配合夫妇入洞房,二八相当归交感,结成胎孕在身傍,十月工夫温养足,产个婴儿比人强,你今依我这样做,立到天宫朝玉皇。』孙不二听了这话,也不回言:竟出门外,将两扇房门挪来倒打了,一心要践前言对质来寻马丹阳,见厢房门关着,问家仆马兴,马兴说员外往茅庵去了,孙不二闻此言,即向茅庵是来。

  且说马丹阳正在茅庵陪着王重阳先生讲道,先生正说到人心要淡,道心要真之处,忽哈哈大笑,对丹阳曰:『你快去!有人寻你来了。』马丹阳闻先生之言,恐是有客来到,即辞了先生,出得茅庵,往前厅走,正与孙不二劈头一碰,孙不二一手将他衣服拉着说:『你去看。』马丹阳问曰:『去看甚么?』孙不二曰:『你且莫问,去一看自然明白。』马丹阳只得随她一直来到内房门首,孙不二将扣扯开,叫马丹阳进去看来,马丹阳不知是何缘故,只得走入内去,四下一望,床帐铺设如旧,箱筒仍如原样,除掉椅之外,并无别物,遂问孙不二曰:『你叫我进来看啥?』孙不二曰:『看你师傅。』马丹阳曰:『师傅在茅庵与我讲道,那里又有甚么师傅?』孙不二不信,亲自进来,掀帐揭被,床底床后后,到处寻遍,杳无踪影,口中不住说是奇怪奇怪!马丹阳曰:『有何奇怪之有?这是你道念不纯,着了魔也。』孙不二曰:『师兄说到那里去了。我生平无杂念,一心好静。岂有着魔之理?师傅两次到我房内来,形容宛然在目,声音然在耳,言语历历可记。岂是着魔?』马丹阳曰:『先生说了些甚么言语,你可告诉我。』孙不二遂将重阳先生两次入房内说的那些言语,对马丹阳说了一遍。马丹阳哈哈大笑,说:『孙道友,你聪明一世,胡涂一时,这回却迷了。』孙不二曰:『怎么是我迷了?』

  马丹阳曰:『学道之人,要虚心下气,不耻下问,方是得一步进一步,一步高似一步。积丝累寸,积寸累尺,积尺累丈。川千成千,以千成万,道之妙处不以数计,故曰道妙无穷。你今略得了一点玄功,以为道止于此,每月死守着你这间房子,灰心枯坐,不明阴阳之理,不识造化之机,也不去师傅跟前领教,碍以男女之别,遂起人我之见,先生见你死守此法,总不能了道,想亲身来指示你,也是妨于嫌疑,故此阳神出现,分身化度,先生屡对我讲一阴一阳之谓道,离了阴阳道不成,这阴阳是阳火阴符之阴阳也,非谓男婚女嫁、治世之阴阳也。这个是言如此妙理,惜你不悟。那个是言这般玄机,叹汝不识。独阳不长者:阳属火,火多必躁,不能成丹。孤阴不生者:阴生水,水多必溢,不能成丹。此孤阴独阳者,譬水火不能济也。总而言之,修道之人,要水火相济,阴阳贯通,方可还丹。说你背了造化炉者,明说你不明真阴真阳之理也:旷夫怨女,亦孤阴不生,独阳不长之义也!故明与你讲学道之人,不可无此阴阳,此阴阳者乃还丹之妙用。黄婆者真意也!以真意会通阴阳,如提壶劝饮良美矣。

  真意属土,土包黄,故喻之为婆。西家女金也,金旺于西,故曰西家。东家郎木也,木旺于东,故曰东家。两相当二八一斤之数也。金非木之子不克,木非金之子不生,于阴阳造化,五行生克之理也。修道者必以意会通,如媒之说合两家,使金木相逢,两无间隔,如夫妻之好:洞房者丹庭也,使金木归于丹庭。金者魄也,木者魂也,聚此魂魄于一处,恋恋不舍,依依相偎,魂不离魄,魄不离魂,似夫妻一般,两下相当,汞也是八两,铅也是八两。交感是结丹之处:是言魂魄相依,精气若有所感,凝结其中,如怀胎也。十月者,十是数足。温养者,火候也。此言精气凝结,以火候炼成丹,足乃圆满之谓,工程圆满,婴儿降生。婴儿是真气所化之神也!此神从泥丸宫出来,上朝金阙而为真人,岂不是神仙么?』丹阳说毕不二大悟。欲知后事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调配阴阳通真意,菩提明净心掌迹。若要净土探玄奇,道在师傅修在己。


第十回 讲三乘演说全真道 损面容甘作丑陋人

  既得真传道可修,三乘妙法任君求。渊贞当日毁容面,换得金身万古秋。

  话说孙不二听了马丹阳之言,是当头一棒,打破迷网,恍然大悟,如梦中惊醒,叹曰:『若非师兄之言,险些误了大事。我平日比师兄颖悟些,怎么学起道来就不如你?』马丹阳曰:『非是你不及我,只因你不去领教,故不如我也。所以说聪明反被聪明误,许多聪明误自身,天下事只有学而知之,生而知之者能几人也!』孙不二谢曰:『谨遵师训,从今后当虚心领教。』马丹阳大悦,自回厢屋去了。过了数日,要到母舅家去祝寿,将礼物办齐,与先生说明,又邀孙不二同行,孙不二推病不去,马丹阳只得命家童携上礼物,自己跨上黑驴,望母舅家去了。

  不表丹阳出外,又说孙不二在房内,因马丹阳说她不肯领教,故此不明道妙。她记在心中,今见马丹阳不在家中,众奴仆俱在前面玩耍,她乃独自一人来到茅庵,见先生盘膝打坐,他便跪在面前告曰:『弟子孙不二心性愚昧,不明至理,以致两番失误,昨蒙师兄开示,方知前言是道,自悔不及,望师原宥,重为指点。』说罢,一连磕了几个头。王重阳先生曰:『你且站立,吾当与汝言,夫道有三乘,量力而行。今吾讲与汝听,看你能学那一乘?』孙不二即起来,站在旁边,躬身听教。

  重阳先生曰:『学道之人,要置生死于度外,破得一个死字,可为不死之人。上乘者,虚无之道也,一丝不挂,一尘不染,如皓月当空万里无云,只一点灵根,能夺天地之造化,可参阴阳之正理,以法炼之,可使有归于无,以无而又生有也,能与天地同老,日月同修,此上品天仙之道也。中乘者,秉虔诚而斋戒,奉圣真以礼拜,诵天尊之圣号,讽太上之秘文,一念纯真,万虑俱清,上格穹苍,万灵洞鉴,灵光不灭,一点真性,直达虚无,位列仙班,此中乘之道也。夫下乘者,积功累行。广行方便,济人利物,多作些好事,常检点过失,真住自可不昧,灵明原能显著,或隐或现,与仙无异,此下乘之道也。汝自量力愿学那一乘,吾当授汝真诀。』孙不二曰:『弟子要学上乘天仙之道。』

  重阳先生笑曰:『汝心却大,恐志不坚。』孙不二曰:『心却不大,而志甚坚。此身可灭,而志不可夺也。』重阳先生曰:『凡修道者,要得山川灵气,故地利不可不择焉。今东郡洛阳灵气正盛,应出一位真仙,若到那个去处,修炼十二年,可望成道,汝能去乎?』孙不二曰:『弟子愿去。』重阳先生将她看了一眼,摆了一摆头说:『去不得!去不得!』孙不二曰:『弟子舍生忘死怎么去不得?』重阳先生曰:『死要死得有益,若死得无益,岂不白送了性命?洛阳离此有千里之遥,一路之上,风流浪子不少,轻薄儿郎甚多,若见你这容貌如花似玉岂不动心?小则狂言戏谑,大则必致凌辱,你乃贞烈之性,岂肯受彼秽污,必拚一死以全名节,本欲求长生,而反丧生也,我故云去不得。』

  孙不二闻言沉吟半晌也不辞先生,出了茅庵来到厨下,将煮饭的人尽皆支开,亲自将火烧燃,把一罐清油倾入锅内,待油煎滚,然后取一碗冷水在手,把脸儿朝着锅里,双目紧闭,便起心肠,把冷水倾入锅里,那滚油见了冷水暴来,溅得一脸都是油点,油点着处皆烫成泡。孙不二忍着痛苦来见先生曰:『弟子这个样儿可以去得么?』重阳先生一见拍掌笑曰:『妙哉妙哉!世间也有这等大志向人,也不枉我到山东走一场。』先生说罢,即将阴阳妙理,造化玄机,炼阴成阳,超凡入圣之工,尽传与孙不二。传道毕,曰:『大道隐于不知不识。这不知不识工夫,又要待几分疯颠方掩得过于人,使人不知我有工夫,不识我有修行,等到大功成就之日方可现身说法。汝待面上油泡痊愈远往洛阳,也不必来辞我,等你功圆果满之时,蟠桃会上再相见也。』

  先生说毕,瞑目不语。孙不二向着先生拜了几拜,出了茅庵,只见仆妇婢女从外进来,劈头碰见,骇得他们大吃一惊,若不是原样衣服,险些认不出来。当时齐来相间,是何缘故,孙不二说:『我欲与重阳老先生造几个油饼,恐你们不洁净,故将尔等支开,我亲自动手,误将冷水倾在液油内,一时躲避不及,故此满脸都烫成泡,这是我一时灾星,不甚要紧,你们不必惊慌。自各去料理正事,勿叫我为念。』说毕,竟归内房将门掩闭,默思先生所传的工夫,逐一做去。口诀妙言,从新演来。

  过了两日,丹阳归来将进门,众仆妇便将孙不二被滚油烫坏面目对他说知。马丹阳不胜叹息,先到茅庵见过了先生,然后到上房来会孙不二。只见她满脸是泡,泡已溃烂,黄水交流,把一个如花似玉的面孔弄成一副鬼脸。马丹阳一见,未免嗅叹,遂叫了一声:『孙道友,你为何不小心,被油烫成这个样儿,若了你也。』话未说完,孙不二圆睁双眼,将马丹阳望了一望,大笑不止,走上前一手将马丹阳拉着说:『你是西王母的童儿么?他叫你来请我去赴蟠桃大会,我今日便同你上天宫去。快走快走!』说罢,就爬上桌子,手扯窗格,要往上升之状,忽一交跌将下来,睡在地下,呻吟不止。马丹阳忙将她扶起,她却又哭又笑,马丹阳见她这般光景,心中觉得有些凄惨,复至茅庵来见先生曰:『我孙道友想神仙想疯颠了,如何是好?』重阳先生曰:『不疯不颠,谁做神仙?』马丹阳要再问时,先生已瞑目入静,并不理会。马丹阳见先生不理,只得出了茅庵,转回厅前,闷闷不乐。

  又说孙不二一些疯话,把丹阳支开了,落得清清静静,正好用工,做到性体圆明,妙不可言,心地朗然,才识办道有许多好处,甚是喜欢,即取菱花镜儿一照,自己也着了一惊!照见满脸疤痕,红黑不一,又兼月余,未曾梳妆,乱发蓬蓬,就像一个披毛鬼,分明是鸠盘荼、活夜叉。那里像什么员外娘子?孙不二照罢形容,心中大喜,自谓洛阳可以去也!于是胡乱将衣衫扯破,用些锅煤向脸上抹了一把,跑出堂前,大笑三声,早惊动了那些使女丫鬟家人小子,一齐到来,将她围住。孙不二见他们靠过来,便往外走。众使女来拉,孙不二即用口乱咬。有一个贴心的丫鬟,死死拉着孙不二衣服不放,被孙不二掉转头来,照她手上一口,咬出血来。那丫鬟将手一松,早被她走脱了。众仆妇使女,见她势头凶猛,不敢来拉。慌忙报与员外得知。又说马丹阳正在厢房内打坐,忽听外面喧哗,忙下座来,往外观看,只见众仆人来报道:『孙娘子疯颠大发,跑出外去了。』马丹阳闻言,犹恐有失,急命仆人快快去赶,自己随后也来追赶。

  且说孙不二一直走出庄来,那看庄门的人也拦挡不住,她庄前庄后的人,一时认不出是孙娘子,所以被她走脱。孙不二知后面必有人来追赶,见那边村外堆有乱草,她便闯入草内,果见马丹阳同着家人小子仆妇使女赶来,往前去不多时,忽又转来,仍由原路去了。孙不二在草内看得明白,见他们走远了,方才出来,望东南而行。白日乞讨乡村,夜晚宿在古庙,总是荒凉僻静无人之处,大树悬岩,能遮雨之地。若有人来问她,她便天上一句,地下一句,胡言乱语又哭又笑。别人见她这个样儿,知她是个疯颠之人,也就不问她了。所以一路之上平平安安,见正人君子,也问一问路,不上两月,竟到洛阳。不知果能成仙了道否?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一叶扁舟游大海,万丈波涛不着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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